以艺术的方式纪念一场持续了120年的“面包爱心”接力……
六月五日在米兰三年展主持一场论坛，期间和前辈Alessandro Guerriero小聚了一次。老爷子订了一个特别的用餐之地想给我个惊喜，没想到我2015年就已经来过此地，他眼中略有几分失落。他不仅是想让我体验一下这里的环境和美食，更重要的还想介绍这里的大厨给我认识。然而之后的话题依旧令我心潮澎湃，Alessandro Guerriero就是这样一个花样百出的老人。这一次他和我谈到他近期策划的一个有关食品的艺术与设计方面的事件——“好吃得像面包一样”。这是一次一如既往的群体性、交叉性、社会性的活动，当然也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展览。由于该活动涉及意大利人引以为豪的传统食品“面包”，所以参与的主体不仅包括艺术家、设计师，还有文学家和厨师，而其中本餐厅的大厨也是众多的创作者之一。
与Alessandro Guerriero及其夫人用餐▲
“兄弟，这儿没人会问你是谁，也不会问你为什么有所需求，更不会问你的观点。”
“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是一个民间的协会，在1898年的米兰由一些市民自发组织成立，为的是每天都可以提供一点点的面包给城市里的穷人。最开始的时候给的面包虽然只有250克，但是这个行为却慢慢在历史中发酵：现在除了周日以外，每天从早上9点到11点，在米兰的两个街区（Via Toscana和Viale Monza）都会提供一些食物，而且已经不只是面包了，还有牛奶、意面、酸奶、水果、咖啡和糖，这些都有企业捐赠，有时候除了食物以外还会捐赠鞋子、衣服，乃至玩具。并且一如他们的口号所宣告的那样，所有这些利他行为都不针对特定的性别、年龄、国籍、宗教、职业和社会层次：只要谁有需求，“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都会慷慨赠予。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早晨食物领取现场（拍摄：郎宇杰）▲有人利他是因为觉得帮助困境中的人是一种义务；有人利他是因为小时候妈妈就告诉他在排“每日面包”队伍的人群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有各自真实的故事，不能充耳不闻；有人利他是因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甚至在自己困顿的时候，为了友谊而分享出自己的仅有；也有人受到良师益友的感召，从而也成为了帮助他人的一员。“每日面包”不仅是一种利他行为，120年以来不间断地解囊相助社会，早已升华为一种关乎灵魂，直指人心的行动。直接的效果是受恩者的一个微笑，深远的意义在于试探人性的极限和社会的复杂。
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食物发放现场（拍摄：郎宇杰）▲“每日面包”的行动和反应也是社会的一种表现形式，真实地折射着当下社会的存在状况。一个不容乐观的情形是，每天来这里的人数一直在增长。三十年前记录，每天是80到100人，而现在一天会到达3500人（其中百分之四十还是意大利人）。如果算上一个家庭的基本构成，那么至少一天有将近1万需要被救济。除了对社会发展担忧以外，要面对这种日益窘迫的现实就需要更大规模的团结行为来应对。这是一种对社会的严肃拷问方式，即社会的包容度到底有多大。虽然一方面数字是让人沮丧的，但是“每日面包”存在壮大的事实，却让我们每一个关注它的人都对社会具有的利他能力抱有一线希望。
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现场（拍摄：郎宇杰）▲
中国有句古语“得道多助”，其实这是个普世价值。“每日面包”协会的日常运转依靠120多位志愿者，他们中有年轻人和“年长的年轻人”，每天都带着博爱之心面对来“每日面包”求助的人们：既直接听取他们的需求，又细微地观察对方的眼神，然后用最贴切的言辞和最妥善的方式给予对待和回复。因为这绝非物的施舍，而是爱心的付出。当然除了志愿者外，还有大、小企业、协会和基金会给予“每日面包”帮助。此外“每日面包”还有一个“5✕1000”计划，个人可以捐赠自己不再使用的衣物或孩子过龄不再玩的玩具给需要的人。这些个人也都是“每日面包”协会的成员，他们持之以恒做着这项平凡但了不起的事情。其中不乏非常感动人的故事，有一个并不富裕的志愿者，在遗嘱中捐赠了1万欧元给协会。在“每日面包”的运行历史中也有很多不留名字的捐赠者无私的捐赠，有些甚至如神话故事一般突然在现实中显现。三十年前发生过这么一个事情：由于“每日面包”的logo是一个掌心托着的小鸟，所以当时的协会主席就叫人做了一个小型的小鸟陶雕。有一天，有一位女士来到了协会说她的主人要用一个信封换取这个小鸟雕塑。工作人员给了她这个雕塑，她也就离开了。当大家打开信封的时候，发现是一张一亿的支票，一开始人们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玩笑，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可以在银行兑现。然而这个让人始料不及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过了几天那位女士又来了，说还要带走两尊雕塑，因为她主人的两位亲戚也想要，于是“每日面包”协会就又收到了两个亿。这个慷慨又低调的捐赠有力的证明了人性中隐藏的温良和社会的善意。马丁路德金有过一个著名的演讲叫做“我有一个梦”，这个机构的创立者也有一个梦想——有朝一日我们的社会能够彻底不再需要“每日面包”。这意味着所有的穷困都消失了，每个人都可以有想要的工作，没有人是被孤立的，没有人会为了现实而折腰。尽管他们知道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但是我们还是会愿意号召更多的协会与基金会能够慷慨相助，能有更多个人捐赠者送人鲜花手有余香并遗泽后代，希望每个人都能被他人尊重与理解。2018年是“每日面包”成立和运行120周年，所以就有了文章开头提到的这样一个关于面包的大型展览。这个展览由Alessandra Zucchi与Alessandro Guerriero策划，参展的有制作真正面包的大厨师，又有杰出的设计师和规划师，还有根据面包创作的重要作家。
Alessandra Zucchi与Alessandro Guerriero▲这其实是一个关于面包的当代艺术展览，语言、造型、美食都成为创作的媒材，不同领域的佼佼者各展才艺，讴歌义举、赞美劳动。其中的面包可以吃、可以看、可以读，还可以收藏、拍卖。艺术的“面包”和美食的“面包”相互借力，互为补充。美食的面包是传统方式的给予，也表现出意大利人对引以为豪的这种食品的赞美，对手艺的褒奖；作为艺术品的面包则是对自己的奖励，这些“面包”的形式超越了美食的价值而包容了社会性的意义，艺术的表现力是一种感激之情鼓舞下的创造。这些作品拍卖后将资金全部投入“每日面包”的基金之中。这个展览的事件性非常符合该组织的形式，在如此声势浩大的活动中不同领域的精英分子汇聚在一起，探讨“面包”这一古老事物的更多可能性，延续、传承“每日面包”的善意。这是一场充满欢快的表达，令人脑洞大开。这样一个让人反思的展览也是一个庆典，用以庆祝这一场120年每天都做的梦，并希望它最后能美梦成真。作品：PanDemonio，艺术家：Alessandro Guerriero▲作品：Sèmel，艺术家：Andrea Branzi▲作品：Diamoci una mano，艺术家：Elena Salmistraro▲作品：Senza titolo，艺术家：Vittorio Fusari▲作品：Pane di Amatrice，艺术家：Juan Lema▲作品：Pane e scandole，艺术家：Michele De Lucchi▲作品：Senza titolo，艺术家：Lucio Del Pezzo▲作品：Doppio Pane，艺术家：Nathalie Du Pasquier▲在这个不拘一格的展览中，多方人士各显神通。其中造型艺术部分，通过设计师、建筑师、摄影师、雕塑家、画家各自的艺术语言来展现一个拥有“面包”元素的作品，每一个“面包”都让我们看到了这个生活中必需品所具有的另一个侧面，这些也都是未来发掘的无限资源。
在文学的部分，参与者用最直接的叙事方式展现震撼这个世界的人物与思想的迁移。 Marco Belpoliti Piero Campiresi在他的《野生的面包》一书中写道：“穷人的面包、流浪汉的面包、失业者的面包，农民们生产”。曾饿过肚子的人才能更好的明白，没有面包吃意味着什么。生于十九世纪末的奶奶曾一遍遍和他形容：“饥饿像是一个抓不住的漫长噩梦”，“饥饿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他父亲和奶奶都是农民，在自己的田里耕种收获并生产面包，但他们依旧被饥饿所折磨。“不能再，不能再回到那时候了…”奶奶经常一边摇着她的头，并同时抚摸着我的头……作品：Pane Futuribile，艺术家：Pietro Leeman▲作品：Senza titolo，艺术家：Enzo Cucchi▲作品：Wind Pudding，艺术家：Patrick Tuttofuoco e Marco Bruzzone▲作品：Il pane col Cucco，艺术家：Silvio Greco▲作品：Terra Siciliana，艺术家：Andrea Provenzani▲Laura Bosio在《住在没有面包的地方》中这样写道：“你住在没有面包的地方……”，在托斯卡纳靠近亚平宁山脉的高地，经常可以听到那边的人如此定义远方。边界是以面包的有无来确定的：这一头是用以做成面包的稻谷、有保障的食物和健康；那一头则是栗子和玉米糊糊、仅仅满足生存需求乃至可能会发生的疾病。最好不要去那一边，只有判刑的人才会去到那黑暗的炼狱……。有一天他给新移民们讲授的意大利语课，在课本上出现了这么些个日常单词：“海洋”、“岛屿”，词语边上还配着图片。课上有一个尼日利亚的孩子叫做Umar，看着这些尽管有着配图的词语，依旧不明白这些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尽管他是坐着难民船来到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岛。到底在没有面包的地方发生什么，让这些孩子们如同处在监狱一样。他们生来就缺少食物，尽管非洲曾几何时是世界的粮仓。现如今，他们生活的土地人口稠密、物资匮乏、贫穷满地，那的人一生可能都见不到大海、甚至长久都不下雨，那里的孩子甚至完全不愿意去听任何有关“Stento（有“贫困”的意思）”的故事。对于我们来讲，我们要成为种子的种子，就如同梵高说的：“我觉得人类的故事就跟谷子的故事一样；尽管我们并没有像植物一样被固定在某处发芽，但是我们同样的都有朝一日会被研磨而成面包……。作品：Muro di Pane，艺术家：Alessandro Mendini▲作品：Ultima Cena，艺术家：Ugo La Pietra▲作品：Merletto，艺术家：Letizia Cariello▲作品：Panacea，艺术家：Matteo Cibic▲作品：Il pane di Pan，艺术家：Matteo Guarnaccia▲
作品：Pane Sulcitano，艺术家：Sergio Mei▲Vuoti da riempire，艺术家：Claudio Sadler▲展览中在关于美食的部分，大厨们的作品则是用手艺表达了当下最关注的话题，包括食品的时令性、安全性，还有美学方面的研究。在一个热爱美食的社会中，好的厨师也是某种层面上的英雄。他们创意出绝妙的配方，将自己的技艺以及自己的时间奉献给那些关注食品美学的人们。面包是意大利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品，它需要不断的坚持，不断的创新。维护传统的、优雅的生活方式是好厨师们的责任，这是一份创造性的工作，值得他们毕生投入。每日面包（Pane Quotidiano）志愿者▲
“好吃得像面包一样”展览不仅仅是一个跨界的美学实践，更有趣的是它是一个具有社会性的艺术事件。它的策划者巧妙地把社会公益和生活美学贯穿在一起，通过文学的叙述和艺术的塑造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慈善活动拓展了边界，勾勒出更加深远的未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也是一个生动有趣的公共艺术事件，在弥合因贫困导致的社会分裂方面具有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
•Alessandro Guerriero提供的资料与图片；